在即将开启的“十五五”时期，中国金融体系正站上新的历史关口。“加快建设金融强国”写入规划纲要，大力发展金融“五篇大文章”，为新质生产力提供支撑、推动实体经济跃升。金融体系的发展重心正向更高质量、更强韧性迈进。
在此背景下，新浪财经推出《金融新启航·新引擎新图景》专题系列，邀请金融业界专家和学者，围绕“十五五”新周期下的金融变革展开前瞻性研讨。本期《金融新启航·新引擎新图景》对话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金融与会计学教授、中欧财富管理研究中心主任芮萌。他表示，传统的存钱养老更像是一种静态的财富保管，靠存量去支撑未来的开支；而养老金融是一套动态的体系，能在整个养老周期中不断地产生和优化现金流。
“首先是安全，其次是长期。”芮萌认为，这是养老金产品配置的基本原则，而要做到安全和长期，核心是多元化的资产配置。
现阶段，养老金融在国内推行机遇与挑战并存。芮萌指出，最核心的问题还是认知不足。“很多人不会去买那种长期封闭、真正意义上的养老FOF产品，觉得不自由、不踏实。”他表示，其实恰恰相反，这类长期产品的优势就在于投资者想提前拿出来都拿不出来，能约束很多非理性的决策，更适合长期养老目标。
相比传统存钱养老，养老金融是动态的体系
新浪财经：对很多人来说“养老金融”还是一个相对较新的概念，个人养老金账户体系的建立也不过短短几年。如何更清晰、准确地理解养老金融？
芮萌：养老金融不是单一的金融产品，而是一整套覆盖个人养老保障生命周期的综合性金融服务体系。国际上通常把养老金融分为“三支柱”：第一支柱是基本养老保险；第二支柱是企业年金；第三支柱是个人养老金。
在这样的框架下，包括银行、保险公司、公募基金等在内的各类机构都会提供不同类型的养老金融产品和服务，目的都是帮助居民实现养老资金的有效积累，以及后续阶段的资金管理和使用。
最终，这些服务能帮助每个人在不同人生阶段匹配对应的养老需求。这大概就是我对养老金融的整体理解。
新浪财经：过去中国老百姓主要依赖存钱、存款的方式来积累养老资金。这种传统方式与我们现在所说的“养老金融”有什么不同？
芮萌：最本质的区别在于，传统的存钱养老更像是一种静态的财富保管，把一笔钱放在那里，靠存量去支撑未来的开支。而养老金融是一套动态的体系，能在整个养老周期中不断地产生和优化现金流，两者有几个核心差别。
第一，养老金融能够破解“长寿风险”。
所谓长寿风险，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人还活着，但钱先没了”。如今人的寿命普遍延长，退休后需要支撑的年限变长，水池里的水必须足够多才行。养老金融的“三支柱”体系，加上个人养老金下更细分的产品，比如年金险、养老FOF基金，都能形成长期、稳定、甚至终身的现金流。相比之下，简单的存钱养老像一个水池，水用完就没了；而养老金融更像一口能持续出水的井，能够在退休后不断提供资金支持。
第二，能更好地对冲通胀，保值增值。单纯把钱放在银行，很难抵御通货膨胀。换句话说，资金的购买能力在缩水，资金的实际价值可能也会缩水。养老金融产品更多是通过专业的资产配置进入资本市场，这也是国家鼓励长期资金入市的原因之一，让老百姓可以分享资本市场长期增长带来的增值收益。
第三，能大幅降低资金被挪用或被骗的风险。如果钱放在家里或普通银行账户里，很容易因为冲动消费、亲友借款、甚至诈骗而动了养老老本。而像公募基金的个人养老金账户、保险的年金产品等，都有明确的锁定期和领取规则。钱是你的，但不能随心所欲提前动用，这种制度化安排能实现“专款专用”，有效约束非理性支出。
从认知、产品设计入手，推动养老金融市场发展
新浪财经：养老理财的普及需要过程，中国才刚刚开始，您觉得现阶段推广有什么难点？
芮萌：现在最核心的问题还是认知不足。
我的观察是，中国老百姓此前几乎没有真正经历过养老金融的选择过程，大家都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决策，自然缺乏经验。目前来看，投资取向仍然更偏向收益率，而不是长期资金安全性和可持续性。
很多人不会去买那种长期封闭、真正意义上的养老FOF产品，因为觉得不自由、不踏实。其实恰恰相反，这类长期产品的优势就在于投资者想提前拿出来都拿不出来，能约束很多非理性的决策，更适合长期养老目标。
市场上已经发行的养老金融产品，目前整体表现还是比较符合定位的。如果仅仅从短期收益率来评估，确实不会看到很高的回报，大概在3%-5%的稳健区间。这是很正常的，因为想获得更高收益，就意味着要承担更高风险；而养老资金的首要任务就是安全性，而不是追求短期的高回报。
新浪财经：很多年轻人觉得养老是件很遥远的事情，在推广养老金融产品时，应该如何考虑年轻群体的特点？
芮萌：从产品设计的角度，可以更针对年轻人常见的顾虑做一些优化。
首先，年轻人的特点是收入不稳定、金额不高。那产品门槛就不应该太高，不需要一上来就1000元起投，完全可以从10元、100元起步；缴费方式也可以更灵活，按月、按季都行，要打破“一次性大额缴费”的压力。
另外，可以简化购买流程、优化线上界面，让年轻人觉得操作简单、不麻烦，这也很重要。
第二是激励机制。金融机构可以在费用结构上做一些差异化设计，比如持有时间越长，管理费越低；甚至持有满 10 年、15 年，可以免除部分手续费。收益端也可以给出“长期持有的红利”，因为真正带来财富增长的是复利，复利的力量越往后越明显。所以越早参与越好，而且要尽量避免频繁取出，否则就享受不到复利的效果。
当然，年轻人有流动性需求，比如突发疾病、失业等。那产品也可以设置有限度的应急取用，允许在若干年内提取一笔钱作为应急资金。这样既不破坏养老金的长期属性，又能满足实际的短期需求。
安全、长期是原则，进行多元化资产配置
新浪财经：养老产品确实能带来更可观的现金流，但同时也会伴随一定的风险。在观察市场或者在推出养老产品时，该如何设定风险的上限？
芮萌：养老金产品的配置有个基本原则：首先是安全，其次是长期。这笔钱本质上是给未来养老用的，不是短期投资，因此必须保证它既安全又能够长期持续。
从安全性来看，国家对养老理财实行强监管，投资范围以稳健资产为主，而且提供产品的机构都必须具备相应牌照，因此整体上风险相对更可控。
从长期性来看，养老金产品一般都有五年以上、甚至十年以上的投资期限，同时配套明确的领取年龄限制，目的就是引导大家把这笔钱作为长期持有的资金，而不是用来博取短期高收益的理财工具。
要做到安全和长期，核心是多元化的资产配置，这也是当前养老金融产品最重要的特征。
目前市场上的个人养老金产品已经超过一千只，基本形成了比较完整的“梯队”，可以根据家庭的资金状况、投资期限、风险偏好等因素，选择不同类型的产品。
新浪财经：这个梯队是按照风险等级来划分的吗？
芮萌：梯队是按照风险等级来划分的，也可以按照离退休年龄来划分。例如，一个40岁的人，65岁退休，他有大约25年的时间来积累养老资金；但如果一个人已经55岁了，离退休只有10年，他能承受的波动、选择的产品类型就会不一样。所以从时间长短上，也能形成像“30年—20年—10年”这样的梯队。
同时，从风险偏好来看，也可以分成低风险、中风险、高风险的梯度。
把这两个维度交叉在一起形成“时间×风险”的矩阵。如果时间维度有三类，风险维度也有三类，那就形成一个“3×3”的九宫格。在矩阵里，投资者可以根据自己的年龄、离退休年限，以及能承受的风险程度，进行更精准的养老金配置。
吸引养老金入市，资本市场要干净
新浪财经：借鉴国际经验，标普500长期收益稳定，是美国养老金的重要载体。但A股市场仍处于成长阶段，您认为中国资本市场要真正承担起“解决中国养老问题”的重任，当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芮萌：美国股市已经发展了一百多年，而中国的股市才发展了三十多年。从成熟度上看，我们肯定还不如美股稳定，A股波动大、走势像“锯齿”；而美股则是慢慢向上的“长坡厚雪”。
正因为如此，国家近年来一直在加大对资本市场的监管和改革力度，提升上市公司质量。一方面，股市发展好了，一二级市场形成良性循环，有助于解决实体经济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另一方面，从养老的角度看，我们此前依赖买房养老，但现在房价下行、人口结构变化明显，二十年后想通过卖房套现，很可能会面临没有“接盘侠”的局面。
反观美国，老百姓真正的财富不在房地产，而在个人养老金账户里；而养老金账户主要投资在公募基金，公募基金又主要投向股市。股市上涨带来财富增加，财富增加带来消费，消费带动经济，经济推动股市继续上涨，这就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当然，要让养老金这类长期资本进股市，资本市场本身必须“更好、更干净”。要真正做到“大浪淘沙”，不符合要求、缺乏治理、没有持续盈利能力的公司要及时退出。好的公司进来，差的公司出去，这样上市公司整体质量才能提升，盈利提升之后，分红更多，居民投资股票的长期回报也会更稳。
随着长期资金不断增加，市场结构也会优化。现在A股散户比例高，短期进出导致市场波动大；但当养老金等成为市场的“基本盘”和“压舱石”，就不会像散户那样追涨杀跌，市场也会更平稳。
新浪财经：在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中，国家对养老工作做了进一步的实质性政策支持部署。在您看来，这些政策部署有哪些值得关注的亮点？
芮萌：中国正在进入“银发经济”的时代，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养老议题，而是一个庞大的产业。目前中国大约有3.3亿银发族，如果每个人一年消费1万元，这就是3万亿元的市场规模；如果提升到5万元，那就是15万亿元。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产业空间。
“十五五”规划提出的一系列建议，本质是希望把这一领域真正培育成一个巨大产业。
这个产业需要兼顾两方面：第一，它必须是保障型的、长期的、普惠的；第二，要具备产业发展逻辑，让更多企业愿意投入。我观察到的政策变化，是从过去那种“重保障、轻产业、重供给、轻需求”的格局，逐步转向更注重产业化发展，也就是鼓励更多企业真正关注银发经济的需求端。
银发族的需求是多层次的，除了基本的吃穿住行，还有更高层次的精神需求、学习需求、旅游需求、情感需求等等。真正的产业升级，不是单纯多建几家养老机构，而是看能否提供覆盖生活、健康、社会参与的全周期服务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