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阳光报
(图片由AI生成)
陈玉莲■
没有鸡鸣犬吠的村庄,是寂寥的。
久居小城,很难听到真正的鸡鸣。偶尔几声犬吠,也出自娇气的宠物狗,尖细做作,并不动人。
周末去朋友的农家乐小住,途经一村,静得让人发怵。村街细长,不见鸡狗猫影,不闻一声鸣叫,如一口枯井,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与影子相伴,心底不由怯怯。
一夜寂静。
天未亮时,忽有几声鸡鸣破晓,喔喔喔——咯咯咯!那般熟悉,那般亲切,我竟莫名激动。朋友笑说,这几只鸡平日如哑巴,你一来,竟开嗓了?我说,许是嫌这里人太少吧。相视一笑间,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每一天都由鸡鸣开启。随后狗吠、羊咩、牛哞、猪哼、鸭嘎、鸟鸣、人语等渐次响起……鸡鸣是领唱,是晨曲,是黎明的信使。没有鸡鸣的院子,少了拥挤,少了热闹,也少了烟火气和家的味道。山村的晨曦若没有鸡鸣,黎明与黑夜之间,谁来撬开那一道光?
生活总在不经意间发生巨变,让人恍惚不知今夕何年。鸡以诚信的鸣声,在黎明前提醒人们:田待耕,畜待喂,书待读。一个人若负了鸡的诚信,便是负了庄稼、牲口,负了先人的辛苦与期望,也负了自己与光阴。
没有鸡犬之声的村庄,空、静、冷、孤,如留白太多的画,干瘪枯淡,让人无所依托。而鸡鸣狗吠、熙攘来去,却为村庄注入了生机,让人踏实、知足、有盼头。
小时候住在外婆家,家家养鸡,重点在母鸡——为下蛋换钱,或换些盐醋肥皂、铅笔橡皮等。记得有一次,我丢了铅笔,大哭不止。外公从鸡窝里掏出四个蛋,带我去供销社换回铅笔和糖,还有一袋盐——这才免了外婆的责备。那时有歌谣说:“鸡屁眼子是银行。”鸡蛋的货币属性远大于食用价值。并非农民不晓营养,实是贫瘠所迫。
农家鸡多是自繁。外婆每年让母鸡孵两窝小鸡,一窝十七八个蛋,能出十四五只,最后成活八九只。母鸡全留生蛋,公鸡则择强壮威武者留一两只司晨,余者或成盘中餐,或换钱补贴家用。也有宿命般的趣事:某年只剩一红一黄两只公鸡,外婆原定留红送黄,酬谢治好了小舅癣病的游医。谁知那日黄鸡失踪,只好把红鸡送出。谁知大夫刚走,黄鸡便踱步而归。外婆叹道:看来鸡也有它的命。
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村里有钟表的人家仍极少,多数人靠鸡鸣辨时。外婆常半睡半醒听鸡叫,以便唤人早起,不误农事。头遍、二遍、三遍鸡鸣,是人们记事的刻度,如子女生辰、老人辞世。在那时人心里,没有比鸡鸣更可靠的钟。
外公却曾因鸡鸣“失过明” —— 家乡话里,这是指糊涂看错了时间。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某个深秋,三外公说上游有人炸鱼,早起去河边可捡鱼解馋。外公不敢深睡,恍惚听见鸡叫,忙拽起大舅拎篮出门。跑出三里地,至河边,天色仍黑,才知果然是“失明”了——所谓鸡鸣只是幻听。二人窝在岸边打盹,忽见河面漂来翻白的鱼,忙用篮子捞取,天亮得了一篮底。鱼炖出来腥重无味,大舅只尝一条,外公却吃得香。这段往事,还被大舅写进了散文集。
对于有过山村生活的人,几声鸡鸣犬吠,足以牵出温情的回忆。朋友策划农家乐时,我建议:养几只鸡,喂两条狗,放些鸭鹅——也许会有游客如我一般,从那远去的“鸡鸣深巷”中,找回儿时的暖意。
发布于:北京